室外的冷空气有些刺骨,我下意识掖紧了衣领,跟着别人的脚步,按序上了公交车;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,然后习惯性往车窗外看去......
我什么都没有想,直到街灯亮起,吉他的影子映在车窗上,我才猛然回过神,继而心口一阵沉闷。
在行将卖掉这把吉他的时候,我终于“被迫”想起了很多和简薇有关的往事:她的哭泣,她的笑容,她期待的表情,失望的样子,伴随着一个个事件,好像化身成了车窗外这场纷飞的大雪,摧枯拉朽般地覆盖了这座城市,也冰冻了我的生活,我渐渐失去了活力,并不再渴望什么,以至于所有人都将得过且过的标签贴在了我的身上。
对此,我没有解释什么;或许,只有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,才能真正明白,什么叫做病来如山倒。
......
我想抽根烟,从兜里掏出烟盒,才发现,自己正坐在公交车上;但又不甘心,什么都不做,就将已经拿出来的东西放回去,于是抽出了烟盒上的薄膜,放在眼前看着......
我想透过这层薄膜,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,至少,别再下雪了。
可惜的是,场景一如既往;直到公交车驶入下一个路口,街灯明晃晃地照了过来,我才在这层透明的薄膜上看到了一个氳出来的光圈。车窗外一栋设计新颖的高楼,忽然微缩在这个光圈里,宛如一座天空之城,竟是如此宽慰我这颗掉进凡尘,日渐俗气的心!
我再次失了神。
公交车却在这个时候一阵震颤,继而停了下来,不甘心的司机又重重踩了一脚油门,车子震颤不止,依旧没能实质性的动一动,像极了一个美色当前,却无能为力的老男人,就这么埋头陷在了厚厚的积雪里。
司机转头冲一车人吆喝着:“车上年轻力壮的都下去推一推车。”
大家交头看了一番,却没有人愿意动。司机有些焦躁,于是又拔高声调喊道:“又不都是老弱病残,能动的都动一动,别回头耽误了和女朋友约会,反而埋怨我不尽力。”
车上的年轻男人们,好似生怕别人觉得自己没有女朋友,一个个赶忙脱掉外套,纷纷下了车,而我依旧一动不动......
于是,我的身边有了一些不好的议论,司机也走了过来,说道:“小兄弟,这么一件要大家一起攒劲的事情,你一动不动,不合适吧?”
邻座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妈附和道:“就是,那几个没你壮实的小伙子都下去了......人在苏州,可别丢了这座城市的公德心。”
我抬头看着他们,许久才对司机说道:“大哥,真不好意思,我就是你嘴里老弱病残里面的残。”
说完,我搂起裤腿,又说道:“上个星期骑摩托车摔了,你看,还没好透呢。”
司机看着我膝盖上的伤疤,又看了看外面的人,似乎对人数欠缺信心,拍了拍我的肩膀,回道:“我看你这都结痂了,伤的也不重,就当半个人用吧,再不济,还有一条腿呢。”
末了,他又补充了一句:“真不是针对你啊......发力这事儿挺玄乎的,别看外面站着十几二十个小伙子,可能差的就是你这一条腿......我说的是你这条腿的劲儿。”
还他妈不如不解释呢,我心想。
......
在我心里,所谓“公德心”也只不过是一个美其名曰的词,可我还是下了车,然后在司机的口令声中,跟着他们一起吆喝,一起发力......腿上那些没有完全愈合的伤疤,好像又裂开了,我因此而面目狰狞,然后爆发出了更大的狠劲儿......
司机说的没错,也许差的就是我这一条腿的劲儿,总之,那笨重的车身,终于挣脱了积雪的禁锢,伴随着我的虚脱。
我瘫坐在雪地里,很想给自己抽一支烟的时间,大家却又都匆匆忙忙地上了车,好像他们真的有女朋友,也真的在某个灯火阑珊的地方等着他们似的。
我只能无奈跟随。
......
我有点愤怒,在我下去推车的这段时间,竟然有人趁机霸占了我的车座。准确说,是一个妙龄女人,一个全副武装的妙龄女人,戴着口罩,穿着厚重的羽绒服,她的脑袋就藏在与羽绒服连体的帽子里,只露出一双眼睛,却视我为空气。
她不仅霸占了我的车座,还很不客气的将我的吉他也丢在了过道里。
我更愤怒了,便瘸着腿,挪到她身边,开口骂道:“......你没搞错吧,这可是我的座位......我下去推车......你......”我摊开手,倍感无语,又骂道:“还他妈要不要公德心了!?”
她这才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,回道:“我怀孕了......”
我愣了一愣,感叹道:“我刚说了一句,你就怀孕了......是不是有点太快了?!”
女人还没反应过来,车上便传来一阵哄笑声......他们似乎也无所谓谁对谁错,反正我言语轻浮,她也不要脸的霸座了,都不是什么好人。
女人怒视我,也骂道:“你是个下流胚子吧!”
“我要是下流胚子,你就是一骗子......瞅你那腿,有我兜里的烟粗吗?就敢说自己怀孕了!”
“刚怀上,还不怎么显。”
“你要这么说,那我还真得和你辩论辩论......就算你是真怀孕了,那我也是个残疾人,于情于理,我都比你更需要这个座儿。”
“你也别吹了,我刚刚都看见了......你推车的时候,用的是吃奶的劲儿吧,脚底下都快干冒烟了。”
“我脚底下干冒烟了,受益的也是你们这帮没有下去推车的人!”我再次感到无语,一阵沉寂之后,才又低头怒视着她,几乎吼着问道:“你身上有刀吗?”
她也终于有些警惕地看着我,问道:“干嘛?”
“你们不就是见不得我还有一条好腿嘛,我他妈再补一刀,弄个重度残疾出来,行不行?......这车座我要定了!”
“吓死我了,以为你要和我同归于尽呢。”
此时此刻,真的很难用言语去评价一个只见过这一面的女人,但心里的憋屈感,却是那么的真实。我觉得自己很倒霉,在这样一个罕见的下雪天,更罕见地遇见了一个比我更没素质的女人......而我想的竟然是扎自己一刀,然后在我和她之间形成针锋相对的局面,难道这就是所谓对存在感的渴望吗?
是的,在长期得过且过的生活中,我已经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。
其实,车都推了,我也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需要一个座位,只是不想放弃这样一个可以理所应当宣泄情绪的机会......
这时,这个女人却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然后换了一副嘴脸对我说道:“别那么狠......我就是骗你的,我没怀孕......座位还给你吧。”
说完,她便往过道走去,可我分明在这个时候听见她又嘀咕了一句:“最讨厌你们这帮背着一把吉他,就以为自己是文艺青年的社会败类!”
我看着她的背影,一时迷茫......
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针对,只是不知道,她针对的是吉他,还是什么社会败类,也或者,是随身携带吉他的我?
......
下一站,有人下车,终于空出了一个座位,有人提醒她,她才在这个空位上坐了下来;而后,摘掉了口罩,我也终于在漫天的风雪中,看清了她的样子......她不是一个相貌丑陋的女人,反而唇红齿白,有点小性感,小迷人......与之形成反差的,是她的神经质。
这个世界这么大,人类这么多,总会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,所以,我也渐渐平静了心情;也许,她也是这么想我的......但这都不重要了,反正就这么一面之缘,毕竟苏州这么大。
如果不是骑摩托车摔了,我甚至不会坐公交车,我们本就不该见面的。